话说周主登了大宝,大封功臣,文武百官尽皆谢恩已毕。只有王朴推辞不受,俯伏奏道:“臣本无功,反蒙陛下隆以重任,臣伏念德微命薄,不堪拜受。愿陛下收回成命,放臣归乡,此臣之素志也。”周主听奏,吃了一惊,说道:“朕自得先生以来,屡建奇功,今日九五称尊,身临臣民,皆先生所致也,区区爵禄,未足言报。望先生勿惜勤劳,匡扶社稷,则天下幸甚。”王朴叩头,叫声:“陛下,臣实命薄,福禄难安,若受显职,必然损寿。况有老母,年逾八旬,理宜侍奉。望陛下以孝治天下为心,放臣得还故里,奉菽水于日月,尽定省于晨昏,终养优游,则臣母子之余年,皆陛下恩赐之年也。”周主道:“先生虽然笃于孝道,但朕新得天下,枕席未安,倘有变端,使朕如何措置?”王朴道:“方今国运初兴,宏图永固,上有尧、舜,下有皋、夔,君臣致治于朝堂,天下自然向化,何必多此远虑耶?”周主见他去志已决,不好强留,只得说道:“先生既不肯留,必成其志。但朕倘有军国大事,来请先生,幸勿推诿。”王朴道:“臣受主上天恩眷念,焉有不奉诏旨之理?”周主便准了奏,传旨摆御宴,与王朴送行,即命百官陪饮。王朴谢过了恩,领了御宴,便要别驾。周主依依不舍,无计可留,只得多赐金银彩缎而已。王朴叩头谢恩,辞驾出城而去。正是:
只说周主见王朴辞官去了,便问两班文武道:“朕今初登大位,尚有几处刀兵未能宁静,卿等都怀经济之才。必有安定之策,不妨为朕奏来。”言未尽,有翰林学士窦仪出班奏道:“别处郡县,不必为虑,所患者晋阳刘崇耳。彼见陛下为君,其心未必能甘,倘结连契丹,妄举入寇,人心一动,为祸不浅矣。依臣愚见,必须责任亲信名将,于禅州、百铃两处,重兵据守,阻住咽喉,使刘崇无隙可窥,安能摇动?臣意如此,望陛下圣裁。”周主听奏称善,便俟选将,到彼镇守。按下慢提。
匡胤正行之间,见前面有座林子,心下想到:“这不是野鸡林么?里边正好乘凉。”策马进林子里来,拣了一处树木茂密之地,下马离鞍,把马拴在树上。看着那首一株大树下,将身席地而坐,喜得荫浓遮日,凉风徐来。匡胤露体舒怀,坐得困倦,不觉呼呼的睡着,鼻息如雷。睡过午后,方才醒来,骨碌爬将起来,揩揩双眼,口内甚是烦渴,心中想到:“那里寻些凉水,消消热渴也好。”把马牵出树林,扳鞍上马,往前而走。举目往四下观望,并无溪涧井泉可以汲水,口内更觉燥暴。正在烦闷,远远地见有一个汉子,蹲着身躯,在那柳荫之下打盹,旁边放着一副筐子,那筐子里放着青汪汪的不知甚么东西。匡胤拍马紧行,走至跟前,原来是一担大大的西瓜,心中喜得不了,暗自想道:“好西瓜,买他两个,正好解渴。”顺手往身边取钱,却撮了个空,说声:“啊哟!忘带了钱,怎想瓜吃?”口虽说着,心下却是喜欢,踌躇了一回,说道:“也罢,我且叫醒了他,与他商量,或者肯赊与我,也未可知。”遂叫道:“朋友醒来,要照管这瓜。”连叫数声,却不肯醒。
原来这卖瓜的姓王,为人忠厚朴实,守分营生,任你有人欺负于他,总不计较争论,因此众人送他一个雅号,叫他做佛子。他也逆来顺受,居之不疑。每年到了夏天,往那出产之处买了这西瓜,便到百铃关去卖,甚是得利。今日因天气炎热,走得吃力,就在这柳荫之下歇息乘凉。忽然困倦,一觉睡去,正见一条赤须火龙掉在那于坑里面,昂起了头,看着他只顾点头。王佛子说道:“这条龙在干坑里,想是渴了,待我解他一解。”随手提了一个瓦罐,往泉里取了一罐水,走至跟前,望了干坑,缓缓的倒了下去。那龙见了这泉水,觉得清凉爽快,一时张牙舞爪,舒展起来,猛地里一声霹雳,只见那龙腾空而去。
王佛子被雷惊醒,原来是梦,正见一个红面大汉,骑了赤马,立在面前。王佛子看了,暗暗称奇。那匡胤在马上赔着笑脸,叫声:“朋友,惊动了你的睡兴,在下有话要与你商量。只因天气炎热,烦躁难当。欲得一瓜解渴,又是不带钱来,朋友若肯赊时,吃了几个,跟我到平阳镇上,加倍还你,不知可否?”那王佛子听了此言,想起梦中之事:“那赤龙掉在坑内,我给他一罐清泉,他便上天而去。今看此人,也是红面,却又要赊我瓜,莫不应了方才之梦,敢是他大贵的人,后有好处?我何不破费这几个瓜,与他解渴,也算是个方便。纵然吃完了这担,我也不致心疼,为人在世,谁无朋友交情?别人尚有仗义疏财,我这瓜值得甚么?”想罢,开言答道:“君子既然心爱,但请何妨?谁人保得常带银钱?这些须小事,说甚商量,改日或者遇见,顺便给还我就是了。”匡胤听了,心中欢喜,暗暗赞叹:“世上原有这等好人,与我并不识面,便肯赊物,实为难得。”忙跳下了马,把马拴在柳树上了。正值王佛子拣个熟大的西瓜,打做两半,双手托将过来。匡胤渴得急了,接过那西瓜,将身坐在树下,流水的吃个干净,觉得爽口清心,躁烦顿解,比那雪桃何啻十倍。那王佛子又打了一个,送将过来。匡胤接了又吃,浆水淋漓,十分可口。正吃之间,猛可的想道:“我虽有这瓜解了炎热,只是三弟在家,料他烦闷更甚,我何不带这半个与他,也可消烦解闷。”想罢,便把这半个瓜安放在地。那王佛子见了,便问道:“君子,原来你恁般的量浅,怎么这两个瓜儿,尚不用完?”匡胤道:“不瞒朋友说,在下还有一个兄弟在家,故把这半个带去,与他解闷。”那王佛子便笑道:“我说君子量儿恁浅,原来却是如此。既有令弟在家,不妨带上两个回去,却恁的自家克己,省这一星儿拿去,像甚模样?”一面说话,一面便往筐子里取了两个大瓜,放在跟前。
匡胤心甚感激,只得把这半个也吃了,坐在树下,好不凉快。当时开言问道:“朋友,你这担瓜挑往那里去卖?”王佛子道:“我这瓜要到百铃关去货卖的。”匡胤道:“这百铃关离此有多少路?”王佛于道:“远得紧哩,离这里有六七十里。”匡胤道:“一担瓜可值几何?便是这等费力,走这远路。”王佛子道:“君子有所不知。往年间只在这里平阳镇上卖的。如今汴梁城却换了朝代,立了新天子。这百铃关又新添了一位韩元帅,手下有十万大兵,甚是闹热。我这一担瓜挑往那里,比着别处要多卖二百余钱,所以不怕路远,情愿奔波。”匡胤道:“原来东京又换了国朝。朋友可知当今的天子是谁?”王佛子道:“你拿过耳来,我与你说。就是这禅州的元帅郭威,他起兵入京,把汉帝逼死,竟登了位,做了皇帝。难道你不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