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执笔的准备 - 岛田庄司的神秘教室 - 读趣百科

第一章 执笔的准备

岛田:难得有这样一个机会,可以用这里的稿纸和铅笔来记录咱们的对话。请不要有什么顾虑。不要感到拘谨。

①新潮文库:日本新潮社旗下的小说系列。

比如说:“早上好。”A子说。这个“早上好”是不是要占一行?后面的“A子说”,是换一行好呢,还是接着写下去好呢?

Q:长篇作品的章节划分。有的时候会按“一章”、“二章”来划分,有的时候会直接标明数字“1”、“2”。这两者之间有什么不同?您觉得有没有什么好的划分方法?可不可以教给我们?

关于章节的设立,如果只是单纯地用1、2、3这样的数字来进行排列,未免显得有些过于简单。在写长篇作品的时候,如果分成过多的段落,会给人一种很零碎的感觉。这时候,你可以利用高一级的分段法——“章”。在一章之中设立1、2、3、4、5,五个小的章节。这种阶梯式构造法,不但可以避免让人产生零碎的感觉,还可以让读者更清晰地把握作品的脉络。

而章的划分,要显得自然。比如,作品是根据仙台、东京、京都、大阪等背景之间的切换来展开剧情的,就可以这么来分,《第一章、仙台》《第二章、东京》《第三章、京都》……而之下细分的段落,可以根据大环境下的小场景的转换来划分。比如《第一章、仙台》下面只有三个小段,而《第二章、东京》下面有十个小段,这样的划分不会给人唐突的感觉,反而使整部作品的构架给人一种十分有逻辑的感觉。

还有一种方法是利用“起”“承”“转”“合”这样的俯瞰式思维来构成章节的。比如《A子之章》《B男之章》,根据剧情重心在人物之间的转移进行划分。

在一定程度上说,推理小说可以作为最新科学研究的风向标。在犯罪现场收集指纹、血型、体毛、衣服纤维,这些刑事鉴识学层面的东西,在《莫尔街凶杀案》⑪里就有写到。这些在十九世纪的当时,作为最先进的科学被描述出来。正是因为这种弥漫着科学的氛围,使得这部作品区别于传统的惊奇类小说,从而自成一派。现在再读《莫尔街凶杀案》,仍然可以感觉出那种新鲜感与高水准。尽管仔细看是可以发现有若干错误的,但是没关系,瑕不掩瑜。

Q:引号是否也要统一用全角?

“分段”就是每段开头要留出两个字的空格来,当然这是就日文的“全角”而言的。

人会显示出一种你受制于他的感觉。这个话题如果继续下去的话,估计够再编一本书的了(笑)

究其原因,我举个例子就能明白了。“天不会造出人上人,同时也不会造出人下人”是福泽谕吉④的名言。如果引号内句子末尾点了句号的话,再加上引号外的文字与标点,看起来给人一种很累赘的感觉。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人们也就渐渐地不点了。

但是因为过去的文章都会点上句号,现在有的作者为了追求这种复古的感觉,也会在引号内点上标点。绫辻行人⑤的《惊愕馆杀人童话》就是利用这种手法,达到一个很好的效果。

岛田:一条线的是破折号,六个点的是省略号,这两个标点一律占两格。省略号有的时候只点三个点占一格,但是点六个点占两格的标注方式是现在的主流。可能是为了和破折号相呼应吧,我个人觉得这样挺好的。

比如,有一个女性角色的台词:“我时不时会突然想去看海……”这里使用省略号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我喜不喜欢这样的台词暂且不提,至少真的有这么说话的女性存在,不是吗?

岛田:其实没有什么必读的。你想,评论家们读过几百本的书,他也没有成为作家不是吗?所以说一册也不用读。写出你最想写的东西,那才是写作的最高境界。

实际情况也是没有定论的,根据作者的书写习惯来写就好了。比如:“好的。”她说。如果把“她说”转到下一行的话,会让人感觉到有点奇怪。但是,如果全篇都保持这种“换一行”的格式,会让人阅读起来更加容易。当然也会有人觉得,这样读起来像是在读脚本,感觉很不好。如果觉得自己的文章稍微有一点晦涩难懂,不妨使用“换一行”的格式,把文章的整体走向调整得更容易阅读一些。你写得多了,经验累积,渐渐形成了固定的风格,对这一点会有一些自己的判断。

岛田:应该是没有什么限制的吧。不管作者自身有什么样的想法,还是要通过出版社这关的。以前,丸谷才一⑥就写过用“口语体”加“书面体”混杂在一起的实验性文章。这一点应该是可以自由发挥的。

岛田:“文字的表达”就是将语言用书面文字的方式表达出来。一些口语中的表达,呈现在书面上的时候就要有所改变。

岛田:两者的区别是:参考资料之中,有很多都没有出版成书。两者之间的使用方法是完全一样的。

说到对最新科学情报的收集,方法也是多种多样的。照着最合适你的方向去做,就没问题。你可以去询问专业人员,拜托编辑帮你收集,阅读参考书,当然也可以利用GOOGLE在网上查。而我最喜欢的就是守在电视机前,一看就是好长时间。直到现在,我的很多灵感都是来源于电视。

如果需要表示,会标有“应用”“引用”“参考”,这其中有什么区别?

这些作家作品对我的影响都很大,我也是这样才走上了写作这条道路。对了,还有高木彬光⑰先生,我真是非常喜欢他的作品。同时还有清张⑱先生的小说,也是我的最爱,我非常喜欢那种独特的世界观,可能我读过最多的就是他的作品了。

岛田:日本书多为竖排版的,不过也没有人跟我说不能横排,可能是编辑认为怎么样都无所谓吧。书籍一般都会制作成读者比较喜欢的规格,而每页的字数,也是与规格相关的。也有的作家会有一些特殊的要求。

岛田:这个问题真的是麻烦得很。就我而言,还是依照自己的判断。如果责编是个年轻人的话,可能他对这个问题的理解还没有我深刻呢。因为在作品中提到真实事件而被起诉,这样的人也是有的。所以说还是具有一定的风险的,不得不动一番脑筋。但随着经验的积累,什么是可以写的,什么是不可以写的,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这些事情都可以做到了然于胸。

岛田:这也是没有定论的,要根据作者自己的判断。如果你想描写世博,那就写好了,但是如果内容存在有可能对世博相关的人员的名誉权造成损害的情况,就要格外注意了。当然这样的情况我也没经历过,所以也不好回答。

反过来,如果你书中写某人特别善良的时候,绝对没有人会去对号入座。关于隐私权的问题,近些年真是变得越来越麻烦了。而法院也倾向于判原告胜诉。所以在这一点上,千万要注意。同时也是为了给出版社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但是,就我个人而言,认为“方块字这样可以竖排版的文字,是世界上最适合编辑成书的文字”——这是我从美国回来之后最大的感触。世界上没有另一种文字比方块字更适合竖着阅读了。其他文字标注在书脊之上的时候,为了清晰可见,都需要动一番脑筋。这时候,方块字的优势就显而易见了。

以日本书为例。日本的书中,每行都是从右往左写的,页也是从右往左翻的。这样排版,虽然在写的时候容易把手弄脏,但是十分适合阅读。

法医学相关的知识

Q:在作品中写入现实中真实存在的艺术家的名字、作品的名字、甚至是汽车的品牌,这样好吗?

Q:想跟您请教一下关于写小说时的一些用语。“文字的表达”、“梗概”、“分段”、“叙述”、“神之视点”,各自都是什么意思?

岛田:最先要做的一件事是分辨这些深奥的专业知识,究竟是必要的还是不必要的。阅读本格推理小说的乐趣是建立在与读者之间的推理较量上,而不是学习知识。所以对专业知识只要有最低限度的描写就可以了。这一点和官能小说没必要描写DNA的作用是一个道理。如果人们真想对这些有所了解,也不会买这种书。

而且,不管多么专业的领域,都应该对外行人的一些言论采取包容的态度。比如说陪审团制度,就可以很好地诠释我说的这句话。这不得不说是盎格鲁·萨克逊留给我们的财富。而推理类作品,以虚构的表现形式,记录了民众意识变革的历史。

Q:岛田先生,你的作品之中涉及很多很详细的学术知识,信息收集工作究竟是怎么做的呢?

岛田:嗯,还真不好说。你突然这么一问,我还真是说不上来。

我小的时候,读过江户川乱步⑬的书,我记得是他的代表作《恐怖的三角公馆》。我那时还热衷于在收音机上收听广播剧《少年侦探团》⑭。我也受到了《一寸法师》的影响,这部作品真的很好看。在我初试写作的时候,柯南·道尔对我的影响非常大。而偏向于伦理类的书《月亮与手袋》《石榴之谜》《二钱铜货》⑮,都是十分好看的作品。

这其中,对我影响最大的还是福尔摩斯。以前绫辻君还向我推荐过《黄色房间的秘密》,作者是法国小说家加斯通·勒鲁,我觉得那本书真是世间难得的上乘作品。其余的还有《Y的悲剧》⑯,也是一部名著。其实我还看过好多作品,就是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然后就是萨基⑲,他对我的影响也很大。他的作品非常出色,我在读了他的短篇集以后,真的产生了一种写作的冲动。我的小说《斜屋犯罪》,就有他作品的烙印。

我去伦敦的时候,真的专门去了梅登黑德,那是《三人同舟》里描写的地方。当然也去了大名鼎鼎的贝克街。

近年来,日本兴起了新本格浪潮,这一点我在后面还会有所提及,其产生的作品人物表现符号化,失去了日本文学对人的描写入木三分的传统,我觉得使整个文学创作进程倒退了至少七十年。范·达因准则的引入,多少会改变这一状况。但是近代自然主义的日本文学界的特性是——写作趋势根植于对战争与贫困的记忆之上。这会长期对范·达因准则的运用起到阻碍的作用。我对推理小说史上伟人的评价,大概就是这样。

从爱德咖·爱伦·坡开始,推理小说进入兴盛时期,其后的几十年间英美作家的争锋成为了主流。爱伦·坡、柯南·道尔、克里斯蒂、范·达因、卡尔、奎因都属于这个时代,真的可以说是巨匠辈出的年代啊。他们的全盛时期也可以根据这个顺序来排。爱伦·坡和柯南·道尔是十九世纪末同一时期的作家。克里斯蒂和范·达因,两个人的代表作均出版于1920年前后,所以可以把他们算在同一时代,只不过克里斯蒂出道要早一些。然后是卡尔和奎因,他们的全盛期都处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左右。

归纳一下,福尔摩斯就是本格推理界的一个超级英雄,绝对不像好莱坞所描述的那样,是个白面书生。有人说他和钱德勒笔下的菲利普·马洛属于完全不同的英雄,就我来看,他只不过是对福尔摩斯的模仿而已。他浑身散发着大叔的臭味,窝在阴森昏暗的公馆深处,简直就跟范·达因一样。

我对这几个作者再说一些我的看法。爱伦·坡笔下的杜平,浑身散发着学者气质,而作者本身也和太宰治类似。作为一个流派的开山鼻祖,他的功绩无需赘述。他具有科学家的精神,同时又可以看见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他像处在夜晚的一个诗人一样,充满了让人惊讶的幻视能力。他使我们看到了盎格鲁·萨克逊社会的最美妙的部分,从而创造出了一个新的文学体裁。单从这一点来看,他就不负奇才之名。更何况他的创作,还涉及社会类、诗歌,甚至有海洋冒险类小说,体裁之多让人咂舌,几乎让人感觉到有无限的可能性。

说到这里,我们说一下“本格”。其实这个关于悬疑类作品的词是日本人发明的。当甲贺三郎构想这个词语的时候,他脑中浮现的一定是范·达因准则。所以他在提倡范·达因的理论的同时,制定了二十准则,将创作严格限定在一定的条件内,从而生成了“彻底的理论化小说”。只要我们能理解甲贺三郎理论至上的思想,就不难解读他的侦探小说了。

柯南·道尔,实际上与爱伦·坡一样。他的功绩,通过他的人物夏洛克·福尔摩斯传遍全球。福尔摩斯的魅力,是后世无数作家笔下的名侦探无法望其项背的。如果说没有爱伦·坡,这个流派无法诞生;那没了柯南·道尔,这个流派就无法最后形成。福尔摩斯的人格魅力,强大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㉒卡尔:约翰·迪克森·卡尔,美国推理小说作家,与奎因、克里斯蒂并称推理黄金时代三巨头。


③《像是水晶》:田中康夫著。

④福泽谕吉:日本启蒙思想家、教育家。

⑧大薮春彦:日本小说家,生于中国东北。

其实写作如同棒球一样,有一个固定的规则,同时又像F1,要不停地加入最新的材料来提高车子性能。推理类作品的创作也不外乎如此。在《莫尔街》之后,作家们保留了其原有的框架,而不停地往里面加入新的科学要素,使得写作变得如同体育一样。这一切在范·达因⑫出现以后,渐渐地被人们所认可。这也许并不是他本人的初衷,但是他续写作品的才能完全解构了传统的写作方式。这一写作方式在职场社会属性突出的日本,尤为合适。因为这种社会里的人不喜欢发散性思维,讨厌变化。

⑬江户川乱步:日本著名推理小说作家。

⑭《少年侦探团》:根据江户川乱步作品改编的广播剧。

在日本,一个行事创新的人,会受到来自传统道德的打压。这种顽固的作风,时至今日也没有得到很好的反省。所谓“传统”的人对创造性科学一律没有什么兴趣。这一点单从“范·达因准则”发布之后悬疑小说的发展历程就可以看出来。在一定的范围内选材,根据一定的规则进行创作,这就是本格创作。这种心态也是为什么日本会落后美国七十年的原因。

如果没有什么特别考量的话,其实也没有什么非要遵守的规矩。

⑲萨基:赫克托·门罗,英国杰出小说家。

对一个事物并不深入了解所产生的言论一概是自大的。这个命题以历史性、解构性的眼光来看是错误的。《莫尔街》产生的年代,如果社会不是抱有一个宽容的态度的话,也许就不会有现在的悬疑推理类小说。在21世纪的今天,作品之中引入最新的科技概念,不是为了再写出一本《莫尔街》这样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作品,而是不这样做的话,此类作品就不会继续散发生命力——我就是抱着这样的信念在写作的。虽然这么说,我也并不认为我就一定是对的,让大家都得像我这样做。

为了让作者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编辑会提出这样那样的意见。而他的上司还有顾问律师也都会有一些技巧可以规避风险。最需要注意的就是人权和毁损名誉的问题,然后就是著作权的问题。随着时代的变化,这些制约变得越来越严格。太宰治的时代,从来没有听说过因为人权而被找麻烦的事情。在著作权方面也没那么多事,将别人写的日记放在自己文章里使用,也不会引起什么麻烦。话说回来,那会儿真是个豁达的时代。作为悬疑作家,作品中涉及真实事件的情况应该是很少的。不知别的作者是不是跟我的情况一样。

㉔麦克尔·哈默:美国畅销推理小说家米基·斯皮兰笔下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