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 冰岛的凶汉 - 读趣百科

第九章

她挣脱了他的拥抱。

“父亲大人,”她窘迫慌忙地说,“我把《埃达》拿来了。”

“当然不会。”中尉纵声大笑地说,“奥尔齐涅将接受伯爵封号、大象骑士团项链和上校饰带,这与红衣主教的红色方帽毫不搭界的。”

这时,阴郁的囚徒坐在一棵黑松遮阴的一块黑黝黝的岩石上,听着女儿那柔和的声音,但却没听见她在念些什么,仿佛一个干渴的远游者高兴地谛听他汲取生命的泉水的淙淙声。

“你做的不会有用的,不过,你去做吧。”

突然间,脚步声和树叶的飒飒声打断了读书声,使舒玛赫从沉思中惊醒过来。阿勒菲尔德中尉从他俩坐着的岩石后头走出来。艾苔尔见是那个总是打扰她的人,便垂下头去。军官则大声说道:

谁能够说得出感到被另一颗高贵的心所理解的一颗心里所发生的一切?如果爱情把这两颗相同的心灵用一根摧不毁的纽带联结在一起,有谁能够描绘出它们那无法描述的欢乐?这就仿佛是,人们在一个短暂的时刻,感受到人生所有的幸福和光荣,而且这个生命因慷慨牺牲的魅力而更加的美好。

然后,她慢慢地扭脸望着奥尔齐涅。

“他始终离群索居。”中尉说。

“他很幸福。”舒玛赫说。

“但愿密特拉神保佑我们免遭这类明智和幸福的人之害!”中尉大声说道,“但愿给挪威送来冰岛最后一个恶魔的恶风不得好死。我说‘恶风’是不对的,因为大家都认为,我们是多亏了一位主教才有幸拥有这个克利普斯塔杜尔的魔王的。根据传说,有几个冰岛农夫在贝塞斯特德山上抓住了还是个孩子的凶汉,想把他杀了,就像阿斯提亚格尔打断了他。

艾苔尔面色苍白。舒玛赫站起身来,眼里有着一种快乐的光芒,仿佛他仍相信世人中美德依旧。

往日的宠臣这是在比说自己的不幸,中尉并不明白。

“他搜走了上尉的衣物。”奥尔齐涅继续说。

“哥本哈根?”他突然说道,“军官大人,哥本哈根出了什么新鲜事?”

“至少我不清楚。”奥尔齐涅口气严厉地说。

朱丽叶:“啊!你以为我们还能重相见吗?”

——阿拉伯诗人阿布塔伊伯

老人、少女和军官面对奥尔齐涅,态度各异。因为他们每个人都同他分别共有一个秘密,因此相互间显得十分尴尬。奥尔齐涅回到古堡来,舒玛赫和艾苔尔都不感到惊奇,因为他俩在盼着他,但中尉却很惊讶。而中尉的在场也使奥尔齐涅感到惊奇,如果没有决斗规则定下的保密使他放心的话,他很可能担心中尉无意中会泄露昨晚的事。他看见中尉若无其事地坐在两个囚犯的身边,惊讶得什么似的。

“我以国王大氅的下摆打赌,亲爱的新来者,这种沉默很像古罗马人布勒纽斯来到时高卢元老院的议员们所保持的沉默……说真的,我已经记不清议员们和将军谁是古罗马人谁是高卢人了。这无关紧要!既然您来了,那就帮我告诉一下这位可敬的老人有什么新鲜事。要不是您突然闯进来,我正想告诉他此刻正让米提亚人和波斯人操心的那桩了不起的婚事哩。”

“哪桩婚事?”奥尔齐涅和舒玛赫同时发问。

“陌生大人,瞧您这身衣服式样,”中尉拍着手大声说,“我已经觉出您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了。您这么一问,我更相信我猜得没错了。您想必是昨天乘着一辆两只狮身鹰翼兽拉的神车,抵达尼德尔岸边的吧?否则您跑遍挪威不会没听说总督的公子与首相的千金的这桩闻名遐迩的婚事的。”

舒玛赫扭头望着中尉。

“正是,”中尉回答,“而且,在法国式样的裙撑送到哥本哈根来之前,这事就将办妥了。”

“腓特烈之子大概二十二岁光景,因为当我听说他出生时,我已经在哥本哈根的要塞关了一年了。他年纪轻轻就结婚,”舒玛赫苦笑着继续说,“在失宠之时,至少就不会被指责曾觊觎红衣主教的桂冠了。”

“公正的上帝,我的艾苔尔!”他冲到她的身旁,双手扶住她说,“您怎么啦?”

法蒂克在他的牺牲品身上刺断了他的利刃剑:利刃剑和武士都有这同样的一个归宿。他所选作牺牲品的兽类现在就是他的猎物;骆驼、鸵鸟、野母牛和野公牛,全都在他那凶猛的利剑之下倒下去……他的利刃剑每时每刻地溅出新的鲜血,仿佛时间像客人一样,从远方而来,向他讨要牺牲品……

“为您的仇恨着想,大人,在没弄清这对您的仇人是不是个幸福之前,别诅咒他的幸福吧。”

“对!不过,”中尉说,“老大人的诅咒跟托尔维克男爵有什么关系?”

一直在冷眼旁观或者不耐烦地看着的舒玛赫一听这个名字,立即从石座上跳起,猛吼一声。

“哦!”姑娘浑身颤抖,以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哦!如果您对我不说是有点儿爱,而是有点儿怜悯的话,公子,如果您昨天对我说的并不完全是在欺骗我的话,如果您屈尊来到这座监狱不是为了置我于死地的话,奥尔齐涅公子,我的奥尔齐涅,看在上苍的分儿上,看在天使的分儿上,放弃您那荒诞计划吧!奥尔齐涅,我最亲爱的奥尔齐涅!”她泪如雨下,头倚在年轻人的怀里继续说,“您就为我做出这一牺牲吧。别去追踪那个强盗、那个你想战败的恶魔了。你这么做有什么益处,奥尔齐涅?告诉我,有什么益处能比你昨天称作爱妻的不幸女子的利益更可宝贵的?”

“您说得也许有理。”奥尔齐涅神情严肃地说。

“哎!哎!这真是至理名言。那谁告诉您,绿大氅大人,男爵不爱乌尔丽克·阿勒菲尔德的?”

“那对不起,请您说说,是谁告诉您他爱她的呢?”

“住嘴!老疯子!你还不快给我停止念你的魔咒。”

阿勒菲尔德是那种吃软不吃硬的人。他握住奥尔齐涅的手,走近舒玛赫。舒玛赫因过于激动已筋疲力尽,又坐在了岩石上,泣不成声的艾苔尔搂住父亲。

“您去吧!”老囚徒声音沉闷地说。

“爱得发疯!”

“那他真的是疯了才会爱上她的。”

“喂!别忘了您是在谈论谁,是在跟谁谈话。难道总督伯爵的公子没有征询您这个乡巴佬就不能爱上一位女士吗?”

“可为了抓住此人所做的一切努力不是全白费了吗?”他目光中透着得意,脸上挂着嘲笑地说,“我真应祝贺首相哩。”

“哦!”她说,“求求您,冷静点儿,别听他胡说。总督的儿子爱上首相的女儿关我们什么事?”

这四个人聚在一起什么也无法谈,原因正是在于他们分别开来则有许多话要说。因此,除了心照不宣和难堪的眼神之外,迎接奥尔齐涅的就是绝对的沉默。

——莎士比亚:《罗密欧与朱丽叶》

“我发誓,美丽的小姐,您那迷人的嘴里刚刚说过‘毁灭者’英戈尔夫的名字。我听见了,而且我猜想,您是谈到他的子孙冰岛凶汉时才追溯到他的。小姐们都非常喜欢谈论强盗。在这一方面,英戈尔夫及其子孙倒是有一些特别有趣又特别可怕的故事可讲的。‘毁灭者’只有一个儿子,是同巫婆托尔卡生的;他儿子也只有一个儿子,也是跟一个巫婆生的。四个世纪以来,这条根系总是单传独枝地这么延续着,给冰岛带来了灾难。英戈尔夫的恶魔般的精神就是通过这么世代单传,完整圆满地传到今天的这个臭名昭著的冰岛凶汉身上,想必他刚才有幸占据了小姐那纯洁无瑕的思想。”

“即使有仇也别伤害老人,中尉。我俩已经决定决斗了,犯人的冒犯由我来还您个公道。”

“好,”中尉说,“您欠了两份债,决斗将是你死我活的,因为我要为我妹夫及我自己报仇。您注意,您既是答应同我决斗,也是答应同奥尔齐涅·盖尔登留决斗。”

舒玛赫头垂在手上。

“舒玛赫大人,”军官说,“您倚老卖老,您要不是找到一个保护人,我也许就要逞一时的血气之勇了。我今早最后一次到您牢房中来,是要告诉您总督的特别命令:您可在城堡中自由行动,不受监视。接受一个仇人嘴里说出的这个好消息吧。”

“妈的,”军官愤怒地吼道,“你加倍地侮辱了我!”

舒玛赫抱住双臂,垂着头,沉思冥想了片刻。他突然抬起头来望着默默地站在他面前的奥尔齐涅。

军官打住片刻。艾苔尔尴尬地沉默着;舒玛赫因为厌烦也一声不吭。军官见他们虽然不准备回答,但却在听,便继续说道:

奥尔齐涅转过身来,看见艾苔尔坐在满是苔藓的褐色岩石上,面色苍白,宛如黑色基座上的一尊石膏塑像。

“艾苔尔,您满脸绯红又独自在笑,您挺高兴的,因为您在为往昔而脸红,在为未来而微笑。”

孟哥尔摩城堡的信号灯刚刚熄灭;进入特隆赫姆海湾的水手远远看见信号灯那地方有站岗的士兵的头盔在闪亮,宛如初升太阳下的一颗活动的星星一般。这时,舒玛赫在女儿的搀扶下,像往常一样下到围着监狱的环形园子中来。他俩一夜都心潮起伏:老人是因为失眠,而姑娘则在做着一些甜蜜的梦。他俩默默地散了好一会儿步,老囚犯目光阴郁而严厉地注视着美丽的姑娘说:

“冰岛凶汉!”舒玛赫说。

如果奥尔齐涅没有破釜沉舟,可怜的艾苔尔的这番恳求一定能动摇他那冒险的决心。舒玛赫昨晚绝望中吐露的那番话又萦绕在他的耳朵里,使他坚定了决心。

“是的,艾苔尔。那个强盗想必是被格里芬菲尔德的仇家收买了。他手头掌握了一些文件,若夺不回来,那您父亲受到极大憎恨的生命就要遭到危害。我愿拼着性命去夺回它们。”

“没有,大人。”

“尊贵的奥尔齐涅,”他说,“再见了。”

然后,他抬起一只手向着上天,消失在荆棘丛后。

她已泣不成声,没再说下去,两只胳膊紧紧地搂住奥尔齐涅的脖子,哀求的目光注视着他的双眼。

“什么!奥尔齐涅·盖尔登留要娶乌尔丽克·阿勒菲尔德?”

“我的利益!除了你的生命我还有其他什么利益?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奥尔齐涅,你叫我怎么活?”

“你为什么想到我会死呢,艾苔尔?”

“啊!你不了解那个凶汉,那个万恶的强盗。你知道你追踪的是什么样的妖魔吗?你知道他在号令所有的魔鬼吗?知道他能把山掀倒,压垮城市吗?知道他的脚能踏垮地下洞穴吗?知道他吹口气能吹灭山崖上的信号灯吗?奥尔齐涅,你以为凭着你那两条雪白的臂膀和无力的剑就能抵抗得了那个得到恶魔相助的巨人吗?”

“哦!毫无疑问!”中尉仰头大笑,“这太有趣了。我真想让托尔维克男爵来这儿听听一位深谙世事的占卜者在决定他的命运。我博学的先知,相信我,您胡子不多,当不了真正的巫师。”

“你是不想听我的了?我的话对你什么也不顶?你倒是说说看,你走了,你去历尽风险,为了不知什么世俗目的,拿属于我的你的性命去同一个魔鬼相拼,那我怎么办呀?”

三人都抬眼望去。舒玛赫那黯然的面孔亮堂了;中尉轻佻的脸上露出严肃的表情;艾苔尔那张在军官喋喋不休时苍白而慌乱的甜美面庞有了生气,绽开笑容。艾苔尔深深地透了口气,仿佛一个难以承受的重负从她的心头搬开了。她悄悄地含着凄楚的笑迎着新来的人——是奥尔齐涅。

“我将替您找回来,伯爵大人,相信我吧。凶杀是昨天上午的事。凶汉向北方逃窜了。我有一名向导,知道他的巢穴,我也经常踏遍特隆赫姆山区。我会抓住那个强盗的。”

罗密欧:“我深信不疑,而所有这一切艰难困苦都将变作我俩日后的温馨的谈资。”

他立即把她轻轻地拥在怀里。

“这一切对我都有什么用?”已成了泪人的她又说,“我的朋友,我的奥尔齐涅,我的欢乐,你知道你是我的全部欢乐吗?别因为一些微不足道、无足轻重的不幸而给我带来一个可怕的、确定无疑的不幸。我的命运、我的生命对我又能怎样呢?”

“艾苔尔,这也关系到您父亲的生命。”

“中尉大人,”奥尔齐涅冷冷地回答道,“我想奥尔齐涅·盖尔登留是不会娶一个他不爱的女人的。”

“小姐以无尽的风情扮演萨宾的女人们在其父亲与丈夫间充当的角色。我说话没有掂量。我忘了,”他冲着奥尔齐涅继续说道,“我俩之间有着一种兄弟般的联系,我俩不能再互相寻衅了……骑士,把手伸给我。您得承认,您也忘了您是在同总督之子的内兄阿勒菲尔德中尉谈论总督之子。”

“关系到我父亲!”她喃喃道。

中尉被两次打断,感到很高兴,因为这似乎是继续交谈的一种默契。

“哦!尊贵的姑娘,让你的心贴着我的心跳动吧。慷慨的朋友!我很快就会回来的。放心,你将属于我;我要成为救你父亲的人,以便有资格做他的儿子。我的艾苔尔,我亲爱的艾苔尔!”

“啊,我的奥尔齐涅,去吧。如果你回不来了,那无望的痛苦要杀了我的。我将苦苦地等着你回来。”

“滚开,滚开!”老人继续说,“为你和要与你家结亲的可鄙的盖尔登留家族带去我的诅咒吧。”

“拿去,奥尔齐涅。愿它陪伴着你,愿它比我更幸福。”

她继续说道:

“奥尔齐涅,想着我,我将为你祈祷。我的祈祷在上帝面前也许就像你的剑在恶魔面前一样的坚强有力。”

“就算您不清楚,那又能怎样!您阻挡不了总督的公子爱上首相的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