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场景 - 群魔 - 读趣百科

第八场景

列比亚德金的家。

斯塔夫罗钦已经进了屋。列比亚德金接过他的雨伞去放好。

列比亚德金 多么恶劣的天气!噢!您身上都打湿了。(他搬上前一把扶手椅)请坐,请坐。(他又站起来)唔!您瞧瞧这间屋,您瞧,我过的是修士的生活,清心寡欲,蛰居,受穷,完全符合古代骑士的三愿。

斯塔夫罗钦 您认为古代骑士发这样的三愿吗?

列比亚德金 不知道,也许我弄混了。

斯塔夫罗钦 您当然弄混了,但愿您没有喝酒。

列比亚德金 喝了几口。

斯塔夫罗钦 我早就告诉您不要酗酒。

列比亚德金 对。多怪的要求!

斯塔夫罗钦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在哪儿?

列比亚德金 就在隔壁。

斯塔夫罗钦 她在睡觉?

列比亚德金 嗳!没有,她在拿纸牌算命。她在等您。她一听说您来的消息,就打扮好了。

斯塔夫罗钦 我一会儿见她,先同您解决点儿事情!

列比亚德金 我也这样希望,多少事情积在我的心头。我真想能像从前那样,敞开同您谈谈。唔!您在我的生活里,扮演的角色多么重要,现在对待我又多么残忍。

斯塔夫罗钦 看得出来,这四年来您一点儿也没有变。(默默地注视他)有人说得真对,人在头半生养成的习惯,决定人的后半生。

列比亚德金 啊!说得真妙!好了,这就表明,生活之谜已经解开!然而,恰恰相反,恰恰相反,我同蛇一样正在蜕皮,而且,我已经写了遗嘱。

斯塔夫罗钦 奇闻奇闻,留下什么遗产,留给谁?

列比亚德金 我愿意把自己的骨骼留给大学生。

斯塔夫罗钦 您想生前拿到一笔酬金吗?

列比亚德金 为什么不行呢?您听啊,我在报上读了一个美国人写的传记。他把巨额财产赠给科学基金会,将自己的骨骼赠给当地学府的大学生,他的皮肤用来制作一面鼓,日夜敲打演奏美国国歌。可是,唉,比起美国人,比起他们思想的大胆程度,我们只能是小人国的居民了。如果我试图照样做,有人就会指责我是社会主义者,没收我的皮肤。因此,我只好同大学生打交道。我愿意把自己的骨骼留给他们,但是有个条件,他们必须在我的头盖骨上贴个标签,写上:“一位痛悔的自由思想家。”

斯塔夫罗钦 这么说,您已经知道自己有生命危险了。

列比亚德金 (惊跳)我,不知道,您这话什么意思?开什么玩笑?

斯塔夫罗钦 您不是给行政长官写了一封信,要揭发维尔科文斯基的小团体吗?您是那小团体的成员。

列比亚德金 我没有参加他们的小团体。我同意散发传单,那在一定程度上是帮忙。我给行政长官写信,是为了解释这类事情,不过,假如维尔科文斯基真的以为……唔!我要去彼得堡,我亲爱的恩人,我正是为了这事儿等您,去那里我需要钱。

斯塔夫罗钦 您别想从我这儿得到一个铜子儿,我给您的已经太多了。

列比亚德金 不错。然而我呢,我接受了耻辱。

斯塔夫罗钦 令妹做我的合法妻子,这件事有什么耻辱的?

列比亚德金 可是,婚礼是秘密举行的,还保持秘密,这注定是件神秘的事儿!我接受您给的钱,好,这是正常的!然而有人问我:“您为什么接受这种钱?”我信守诺言,不能回答,从而损害我妹妹,损害我的家庭名誉。

斯塔夫罗钦 我来告诉您,我这就弥补对您高贵家庭的这种侮辱。毫无疑问,明天我就正式宣布我们的婚姻。家庭名誉的问题也就解决了。同样,补助金的问题,自然就跟着解决,我再也不必付给您了。

列比亚德金 (惊慌失措)这怎么行啊?您可不能公布这一婚姻,她是半疯的人。

斯塔夫罗钦 我自有安排。

列比亚德金 令堂会怎么说呢?您必须把妻子带回府上。

斯塔夫罗钦 这就不关您的事儿了。

列比亚德金 那我怎么办呢?您就把我扔了,就像扔一只鞋跟穿破了的旧靴子。

斯塔夫罗钦 对,就像扔一只鞋跟穿破了的旧靴子。说得对,现在,叫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来吧。

列比亚德金出去,将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带来。她停留在屋子中央。

斯塔夫罗钦 (对列比亚德金)您出去吧。不,别走那儿。您会听的。到外面去。

列比亚德金 外面下雨呢。

斯塔夫罗钦 拿着我的雨伞。

列比亚德金 (六神无主地)您的雨伞,真的,我配得上这种荣誉吗?

斯塔夫罗钦 任何人都配得上一把雨伞。

列比亚德金 对,对,当然了,这属于人权!

列比亚德金下。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我能亲您的手吗?

斯塔夫罗钦 不,现在还不行。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好吧。您坐到灯光里来,好让我看着您。

斯塔夫罗钦要坐到扶手椅上,便朝她走去。

玛丽娅满脸惊恐,连连后退,抬起手臂,仿佛要护住自己。

斯塔夫罗钦站住。

斯塔夫罗钦 我吓着您了,请原谅。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没什么。不,我看错了。

斯塔夫罗钦坐到灯光下。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叫了一声。

斯塔夫罗钦 (颇不耐烦)又怎么啦?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没什么。刚才乍一看我认不出您了,就觉得您是另一个人。您手里拿着什么?

斯塔夫罗钦 哪只手?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右手,有一把刀。

斯塔夫罗钦 您瞧,我的手是空的。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对,对。昨天夜里,我梦见一个男人,他像我的王子,但又不是。他拿一把刀朝我走来。啊!(她叫喊)您是我梦见的那个凶手,还是我的王子?

斯塔夫罗钦 您没有做梦,镇定下来。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您若是我的王子,那么为什么不拥抱我呢?不错,他从来还没有拥抱过我,可是他非常温柔。他传给我的,除了温柔,我感觉不出别的。可是相反,您身上有什么东西在活动,威胁着我。他管我叫他的鸽子,他给了我一枚戒指:“晚间你看着戒指,我就会来到你的睡梦中。”

斯塔夫罗钦 戒指在哪儿?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我哥哥卖了喝酒了。现在到了夜晚,我就孤单一人了。每天夜晚……

她哭了。

斯塔夫罗钦 不要哭了,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从今往后,我们就一起生活了。

玛丽娅凝视着他。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对,您的声音现在又温柔了。我想起来了。我知道您为什么对我说,我们将一起生活。那天您在马车上对我说,我们的婚姻要公布了。可是,这事儿我也害怕。

斯塔夫罗钦 为什么?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我不会接待人,我对您根本不合适。我知道,有仆人来接待。可是在您府邸那儿,我见到了您的女亲戚,我主要是对她们不合适。

斯塔夫罗钦 她们伤害您啦?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伤害?一点儿也没有。我看着你们所有的人,你们在那儿相互不合,吵闹,你们在一起的时候,甚至不能开心地笑一笑。那么多财富,却没有一点点儿快乐!真可怕。不,我没有受到伤害,但是我很伤心,我觉得您为我感到丢脸。对,您感到丢脸,那天早晨,您开始疏远了,您的脸甚至也变了。我的王子走了,仅仅剩下一个蔑视我,也许还恨我的人。再也没有温柔的话语,只有烦躁、怒火、刀……

她站起来,浑身发抖。

斯塔夫罗钦 (突然发作)够啦!您疯啦,疯啦!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声音细微地)求求您了,王子,您出去,再进来。

斯塔夫罗钦 (还气得发抖,不耐烦地)进来?为什么进来?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好让我弄清楚您是谁。这五年来,我一直等他来,时时刻刻都想象他进门的样子。您到外面去,再进来,就像您久别归来那样,也许我会认出您来。

斯塔夫罗钦 住口,现在您听我说,集中您的全部注意力。明天,如果我还活着,我就公布我们的婚姻。我们不住在我家里,去瑞士的深山里,到一个凄凉无人的地方,度过我们的余生。我就是这样安排事情的。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对,对,你希望死去,你已经入土了。可是,你一旦要重新生活,就想要摆脱我了,不管以什么方式!

斯塔夫罗钦 不,我不会离开那地方,不会离开您的。您为什么对我称呼“你”了?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因为现在我认出你了,我知道你不是我的王子。他不会为我感到丢脸的;他不会把我藏在深山里,而是把我引见给所有的人,对,甚至引见给那天眼睛死盯着你的那位年轻小姐。不对,你非常像我的王子,但是结束了,我受了你的谎言的欺骗。你呀,你想讨那位小姐的欢心,你在打她的主意。

斯塔夫罗钦 您听不听我说?别讲这种疯话啦!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他从来没有说过我疯了。他是王子,是雄鹰。他若是愿意,能给上帝下跪,不想跪就不跪。你呢,沙托夫打了你耳光,你也是个仆人。

斯塔夫罗钦 (他抓住玛丽娅的手臂)您瞧瞧我,认认我,我是您的丈夫。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放开我,骗子。我不怕你的刀。他会保护我,对付所有的人的。你呢,你想要我死,因为我妨碍你。

斯塔夫罗钦 你说什么,疯子!你说什么!

他一把将玛丽娅推开。

玛丽娅摔倒,他朝门口冲去。

玛丽娅跑向他。这时,列比亚德金出现,把她抓住,而她连声号叫。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杀人凶手!受诅咒的人!杀人凶手!

——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