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 人间食粮 - 读趣百科

第四篇

左贝伊德,我就是那天早晨你遇到的那个奴隶;当时我走在通向广场的街上,头顶着一只空篮子,而你叫我跟随你,叫我装满一篮子枸橼、柠檬、黄瓜、各种香料和糖果。我见你喜欢我,就向你喊累,于是你留我住下,陪伴两个妹妹和三名出家的王子。我们每人轮流讲述自己的故事,并听别人讲述。轮到我时,我就说道:“左贝伊德,同你相遇之前,我的生活没有故事,现在怎么能有呢?你不就是我的全部生活吗?”——顶篮子的奴隶说到这里,便大吃起蜜果。(记得小时候,我特别渴望吃到《一千零一夜》中提到的蜜饯。后来我吃到了用玫瑰汁做成的蜜饯,还听朋友说过荔枝蜜饯。)

“梅纳尔克,”阿尔西德说,“给我们谈谈你的生活吧。”

噢!一死倒好,以求永远安息!但愿我的欲望终于衰竭,不再层出不穷地转生!欲望!我拖着你到处流浪;在田野里我让你凄惶,到了大都市我把你灌醉,把你灌得烂醉,却没有给你解渴;我让你沐浴在月色中,带你漫步,带你乘船在波浪上摇荡,好让你进入水上的梦乡……欲望!欲望!我拿你怎么办?你究竟要干什么?难道你就不会厌倦吗?

“我憎恨厌倦的情绪,深知那是无聊所致。我主张人要追求事物的多样性。我居无定所,有时睡在田间,有时睡在田野。我看见晨曦在一行行麦子之间浮动,鸟雀在山毛榉林中醒来。清晨,我用草上的露水洗脸,再由朝阳晒干夜露打湿的衣服。有一天,我看见农夫高唱着歌儿,赶着牛拉的沉重大车,将丰收的粮食运回家。谁说还有比这更美的乡村景象!

那天晚上,我们在佛罗伦萨小山(正对着菲索尔山冈)上的花园里聚会。

都仿佛穿越了沙漠,而我却拒绝给饮料喝,知道喝多了会病倒。(有的葡萄串上遗忘在安睡,有的葡萄串上蜜蜂在采蜜,还有的葡萄串上仿佛留住了阳光。)每天夜晚有一种欲望坐在我床头。次日黎明我发现它还没有走。它在那儿守护我整整一通宵。我走啊走,想把我的欲念拖疲劳,不料仅仅把我的肉体累坏了。现在,克勒奥达利兹则唱起:我的一切欲望圆舞曲不知昨夜做了什么梦,醒来我的欲望就渴得不行,睡梦中它们似乎穿越了沙漠。在欲念和烦恼之间,总徘徊着我们的不安。欲念啊!你们就不会厌倦?噢!噢!来了这小小的欢乐,转瞬间就会过去!唉!唉!我知道如何延续我的痛苦,可是我的欢乐,却不知道如何驯服。我的不安在欲念和烦恼之间徘徊。在我看来,全人类就像个病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休息却怎么也无法入睡。我们的欲望穿越了许多世界,却从来没有得到餍足。又渴望休憩又渴望欢乐,大自然也挣扎得好苦。我们在空荡荡的房间,忧伤地高声呼喊。我们登上塔楼,只见到茫茫黑夜。我们沿着干裂的堤岸,哀号呼叫跟母狗一般。

我们像海燕,飞渡了无处觅食的重洋。我们像蝗虫,为了果腹就一扫而光。我们像海藻,随着阵阵风暴到处飘荡。我们像雪花,任凭狂风卷得漫天飞扬。

“有些人指责我自私,我就指责他们愚妄。我的本意,绝不爱任何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但我钟爱友情、亲情和爱情。我的爱仅仅是奉献,不是给予一个人而剥夺另一个人的。同样,我也不想独占任何人的肉体或心灵;在这方面也像在自然界那样,我到处流浪,哪儿也不停留。在我看来,任何偏爱都是不公正的;我要把自身交给大家,绝不交给某个人。

“我回忆每座城市,总要想起一次纵乐的情景。我在威尼斯参加过几次化装舞会,还在一只小船上尝到爱的欢乐。由提琴和笛子组成的一支小乐队伴奏,那小船后面还跟随几只小船,满载年轻女子和男人。我们驶向丽都,去那里迎接黎明。然而,旭日东升时,音乐早已停止,我们都疲倦地睡着了。就连虚假的欢乐给我们留下的这种疲惫,就连醒来我们感到欢乐已凋残的这种眩晕,我也都喜爱。我乘大船到别的港口,同水手们一起上岸,走进昏暗的小街,心中又开始责备自己不该产生这种渴望,去体验那唯一的诱惑。于是,到了那些低级下流的酒吧附近,我就丢下水手们,独自回到宁静的码头。夜晚静下心来,又想起那些小街,在遐想中,仿佛还听见那里传来的奇特而激动的喧哗。我更喜欢田野那些珍宝。

阿里阿德涅,我是过客忒修斯把你遗弃给巴克科斯以毫无留恋地死去。我的幸福基于奔放的热情。我狂热地崇拜,不加区别地穿越一切事物。”

“每天,我时时刻刻都在一心追求,追求深入自然界的更加直接的途径。我有一种可贵的天赋,就是不大自缚手脚。往昔的回忆对我的影响,仅限于使我的一生有个统一性,就好比那条神秘的线,把忒修斯同他过去的爱情连接起来,但并不妨碍他去观赏新景致。纵然那条线后来断了也无妨……神奇的复生!每天清晨一上路,我常常体味新生的感觉,体味新生感觉的温馨。——‘诗人的天赋,’我叫起来,‘你天生就有无穷无尽的遇合。’——四面八方我都欢迎,我的心灵是开在十字路口的客栈,谁愿意进就进来。我变得特别柔顺,和蔼可亲,我调动起所有感官准备接待,专心致志,什么都能听进去,自己连一点主见都没有了,什么短暂的悸动都能抓住,多么细微的反应都能捕捉,而且,什么也不再视为坏事,更确切地说,什么我也不反对了。况且,不久我就注意到,我对美的钟爱,极少建立在对丑的憎恶上。

“我爱过一个卡比尔族女孩。她皮肤黝黑,肌体刚刚成熟,十分完美,在最娇柔、最沉迷的情欢中,能令人困惑地保持庄重的神态。她是我白天的烦恼,夜晚的欢乐。”

我们有几次小小的艳遇,就像大路边偷吃摘来的小酸果,真希望再甜点就好了。

彼此彼此,我们也经历了心灵的忧烦。

月亮从橡树枝叶间露出来,像往常一样,毫无变化,但是很美。现在,他们扎成几堆聊天,我只能零星听见几句。他们好像七嘴八舌,都在谈论爱情,根本不在乎有没有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