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 战争与和平(第三卷) - 读趣百科

第二十章

皮埃尔感到她射来的目光,竭力不向她回过头去。伯爵夫人听到告民众书中每句庄严的话,总是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她从这些字句里只听出,威胁她儿子的危险不会很快过去。申兴嘴上挂着嘲弄的微笑,显然准备一有机会就笑出声来:嘲笑宋尼雅的朗诵,嘲笑伯爵说的话,如果没有其他借口,就嘲笑这个文件。

“是啊,是啊,赞美上帝。那么,军队有什么消息吗?”

“您自己不是说愿意牺牲一切吗?”

皮埃尔犹豫不决,心神不定。娜塔莎那双生气勃勃、异常明亮的眼睛热情地盯住他,使他心慌意乱。

“你们听说了没有?”申兴说,“高里岑公爵请了位俄国教师学俄语,在街上讲法国话可危险了。”

饭后,伯爵舒舒服服地在安乐椅上坐下来,神态庄严地要宋尼雅宣读文件,因为宋尼雅朗诵得好是出名的。

“彼嘉,我对你说,闭嘴!”伯爵嚷道,回头望望,只见伯爵夫人脸色发白,直勾勾地盯着小儿子。

“不管上面说了什么……”

“怎么回家?您不是要在我们这儿待到晚上吗……您近来难得来了。我那个丫头……”伯爵指指娜塔莎,和蔼地说,“只有您来,她才高兴……”

“那么再见了。”伯爵说着,走出屋子。

“不……为什么这样说?正好相反……但您为什么这样问?”

娜塔莎挺直身子坐在那里,试探似的时而望望父亲,时而望望皮埃尔。

“我的事怎么样了,皮埃尔?看在上帝分上!您是我唯一的希望。”彼嘉说。

彼嘉冲到他的同名人为他骄傲。”

“我们又后退了。据说,已退到了斯摩棱斯克。”皮埃尔回答。

“啊,好朋友,怎么样,宣言弄到了?”老公爵问,“伯爵夫人在拉祖莫夫斯基家做礼拜,听见了新的祷文。她说祷文好极了。”

“天哪!天哪!”伯爵说,“那么宣言在哪里?”

那天也像每个星期日那样,有几个至亲好友在罗斯托夫家吃饭。

娜塔莎脸色温和而兴奋,走进来坐下,默默地瞧着皮埃尔。她一进屋,皮埃尔阴沉的脸顿时容光焕发,他继续找寻文件,朝她看了几眼。

“你们有没有注意到,”皮埃尔说,“上面说‘同民团协商’。”

“太好了!”

皮埃尔在客厅里踱步,没听彼嘉说话。

“我对您说:荒唐,乳臭未干,也想参军!哼,哼,我对你说!”伯爵说着拿起文件,大概想到书房里午睡前再看看,走出屋子。

他要皮埃尔打听一下,军队里会不会收他当骠骑兵。

“那么,皮埃尔伯爵,要是征民兵,您是不是也得上马?”老伯爵问皮埃尔。

“告民众书吗?哦,有的。”皮埃尔伸手往口袋里摸文件,但是没有摸到。他一面继续往口袋里掏,一面吻走进来的伯爵夫人的手,同时不安地环顾着,显然在等娜塔莎。这时娜塔莎已不在唱歌,但也没有来到客厅。

“是啊,是啊,我要去打仗,”他说,“不!我算得上什么军人,不过,一切都很奇怪,都很奇怪。我自己也弄不懂是怎么一回事。我不知道,我对军事毫无兴趣,但现在这种时势谁也不能替自己担保。”

“是的,您,”她说,十分兴奋地说出您字来,“您可是另一回事了。我不知道有谁比您更善良、更厚道、更好,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有的。当时要是没有您,现在要是没有您,真不知道我会怎么样,因为……”泪水突然从她的眼眶里涌出来;她转过身去,拿乐谱遮住眼睛唱起来,又在大厅里来回踱步。

吃饭时,大家喝香槟酒,祝新近获得圣乔治勋章的英雄健康。这时,申兴讲起城里的新闻来:年老的格鲁吉亚公爵夫人害病,梅蒂维埃在莫斯科失踪,有个德国人被押到拉斯托普庆伯爵那里,说他是间谍(这是拉斯托普庆伯爵自己说的),但拉斯托普庆伯爵又下令把他放了,说他不是间谍,只是个普通的德国糟老头子。

“根本不是什么爱国女英雄,只是……”娜塔莎生气地回答,“您觉得什么都好笑,可这绝不是什么玩笑……”

“不,我想回家……”

这时,一直不受人注意的彼嘉走到父亲面前,脸红耳赤,用忽高忽低的变嗓说:

“噢,那您吃饭要迟到了。”

“这下子谈出事情来了!”她说。

“我们立即到京城和我国其他各地民众中间去,以便同民团协商和加以指挥,因为民团现在正阻击敌人进犯,并在他们已到之处予以打击。敌人妄图给我们以毁灭性打击,就让这样的打击落到他们自己头上!从奴役中获得解放的欧洲将颂扬俄罗斯的英名!”

“您为什么要走?您为什么不高兴?为什么?……”娜塔莎问皮埃尔,挑战似的望着他的眼睛。

“我们的古都莫斯科!”

他们两个心慌意乱地对视着。他想笑,但笑不出;他的笑容显得痛苦。他默默地吻了吻她的手,走了。

“我对您说,现在皮埃尔伯爵也要对您说……”

“哦,你的事。要当骠骑兵吗?我去说,我去说。我今天就去说。”

不过伯爵这时已恢复了平静。

但宋尼雅走到前厅去找文件,她在皮埃尔的帽子里找到了。原来皮埃尔小心地把文件藏在帽褶里。皮埃尔想念文件。

“哦,爸爸,现在我要对您明说,对妈妈也要明说,不论怎样,你们要让我去参军,因为我不能……就是这样……”

“敌人用庞大军队入侵俄国。他们正在蹂躏我们亲爱的祖国。”宋尼雅用她的尖细嗓子认真地读着。伯爵闭上眼睛,听到有些地方不时叹息。

皮埃尔暗自决定再也不去罗斯托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