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常夏 - 源氏物语 - 读趣百科

二十六 常夏

古歌:“我若不诚意,漫然似水波,缘何心耿耿,热恋苦情多?”见《古今和歌集》。

云居雁正在昼寝。她身穿一件轻罗单衫躺着,看来颇有凉爽之感。身材小巧玲珑,姿态十分可爱。罗衫透露肌肤,晶莹如玉。一手以美妙的姿势拿着扇子,枕腕而卧。头发乱抛在后面,虽不甚长,但末端浓艳,非常美丽。众侍女也都躺在帷屏背后休息,因此内大臣走进室内,云居雁并不知道,没有立刻醒来。内大臣拍拍扇子,她才睁开眼睛,漫不经心地仰望父亲,那眼色异常可爱。羞涩之下,红晕满颊。作父亲的看了觉得这女儿长得真标致啊!内大臣对她言道:“我常常劝诫你,白天不可打瞌睡,怎么你又随随便便地睡着了?侍女们怎么都不在你身边,哪里去了?女儿家一举一动都该留意,要守身如玉才好。过分放任不羁,便成下等女子。但过分拘谨,象僧人念不动明王的陀罗尼咒或作手印时一样严肃。则又是讨厌的。对眼前亲近之人也疏远冷淡,戒备森严,看似高贵稳重,其实很不雅观,很不可爱。太政大臣正在教养他的小女公子,准备她将来做皇后。其教育方针是要她通晓万事,而不专长某一种艺能。要她对无论何事都明白了解,养成多闻博识的才器。这方针固然是恰当的,然而一个人生来各有特长,各自在思想上与行为上显露出来,各自养成一种人品。这位小女公子将来长大,入宫供职之时,定然自有一种优秀品质吧。”后来又说:“我指望你入宫去当女御,看来此事难以如愿了。但我总须设法使你勿为世人所取笑。我每逢听到人家女儿贤愚善恶种种情状,总是替你的前途担心。今后你对于假装热诚求爱而来试探你的人,暂时不要理睬。我自有主意。”他满怀慈爱地说了这番话。云居雁回忆从前年幼无知,轻举妄动,惹起了世人纷纷议论,而还是恬不知耻地与父亲见面,觉得满怀悔恨,不胜羞愧。祖母许久不见孙女,常常来信诉说怨恨之情。但因内大臣有言在先,故云居雁亦未便前往探访。

安得身在田子浦,拜见芳颜得追随

此诗故意模仿来诗,用许多地名,也本末不称,寓讥笑之意。大意是: “请你早点来,我在等候你。”日文“待”与“松”同意,箱崎地方松树有名,故末句云云。

此古歌出处不明。

源氏常来探访玉鬘,足迹太频繁了,深恐引起外人讥评。他问心有愧,只得暂时止步。然而这期间也想出种种理由来,不断地和她通信。只有这一件事,朝朝暮暮挂在他的心头。他想:“ 我何必作此无聊之事,自讨烦恼呢?欲免除烦恼,而任情行事,索性娶了她,则世人必讥我为轻薄。在我咎由自取,在她却甚冤枉。我对她虽有无限爱情,但决不想教她和紫姬并肩,这一点我自己明白知道。那未,教她和妾媵同列,对她有什么好处呢?我自己固然位尊名重,迥异常人;但教她嫁给我,在我的许多妻妾中忝列末席,在她有何光荣呢?反不如嫁个纳言之类的寻常小吏,倒可受得专心一意的怜爱。”他独自筹思,觉得玉鬘十分可怜。因此有时他也作如是想:“索性把她许给了兵部卿亲王或髭黑大将,如何?让她教夫家迎娶过去,离开了我,也许可使我断绝了念头吧,此法虽甚没趣,却可做得。”然而他来到玉鬘那里,看到了她的姿色。近来更有教琴的借口,则又依依不舍地亲近她。

指柏木。

这信写在一张一摺的青色纸上,字体都是草书,写得剑拔弩张,却并无根据,只是信手挥舞,把“し”字写得极长,故意装腔作势。行间亦不整齐,斜向一边,形似欲倒。但近江君很得意,自己笑着欣赏了一番。毕竟她也懂得女子书简的格式,把信卷得很细小,系在一枝抚子花上,派一个新来的女童送去。这女童虽是打扫厕所的,却很伶俐,又长得漂亮。她走到弘徽殿女御的饮食室中,对侍女们说:“请将此信呈送女御。”打杂差的侍女认得这女童,知道她是北厅里的侍童,便收了信。一个名叫大辅君的侍女拿了信走进去,呈与女御,又把信从花枝上解下,请她阅读。女御看了一遍,微笑着放下了信。有一个叫做中纳言的贴身侍女,从旁窥看,对女御说:“这封信时髦得很啊。”她想再细看看。女御说:“恐是我看不懂草体字之故吧。这首诗似乎本末不称呢。”便把信递给中纳言,对她说道:“回信也要写得如此大模大样。不然,要被人看轻为下品。你立刻替我写吧。” 她叫中纳言代笔。众青年侍女觉得此信希奇,都低声窃笑。女童催索回信了。中纳言告女御:“这封信里引用了许多风雅的典故,回信很难写。叫人代笔,似乎失礼吧。”使模仿女御的笔迹写了: “相隔甚近,而一向疏远,诚为恨事。

许多四位、五位的大官员恭恭敬敬地随从着内大臣,他的一举一动,都有无限威势。近江君目送父亲归去,对五节君言道: “啊呀呀,我的父亲真好威风!我是这位大人物的女儿,却在穷乡僻壤的小户人家生长——”五节君说:“内大臣太高贵了,教人不敢亲近。倘是个普通身分的父亲,接你回来,真心地疼爱你,倒反而更亲切呢。”此种想法,却也古怪。近江君骂道:“你又来和我捣蛋了,真讨厌啊!以后不许和我对嘴对舌,我是身分高贵的人呀!”她那娇憨之相十分动人。任性不拘,口没遮拦,亦自有其可爱之处,这缺陷倒可原谅。只是这位小姐生长在边僻地方下等人之中,故不懂得言语之道。原来言语有一种技法.即使是无甚意思的言语,只要从容不迫、斯文一脉地说出,别人听来自然悦耳;即使是无甚深趣的诗歌,只要吟时声调恰当,余音婉转,首句和末句唱得缠绵悱恻,那么别人虽未深解诗歌的意义,听来自感兴味。但近江君不懂此法,即使她所说的话含意甚深,听起来也全无趣味。急忙地说出的话,使人只听见生硬枯燥的声音。加之她的乳母性情蛮横,自命不凡,她在这乳母怀中长大起来,态度言行自然很不文雅,因此人品就低劣了。但也并非一无所能,本末不称的三十一字短歌,她也能脱口而出地凑成。

古歌:“思君君不觉,心苦口难言。只有疏篱隔,从无见面缘。”见《古今和歌集》。

古歌:“我亲自摘菜,汲水又拾薪。全赖此功德,会得法华经。”见《拾遗集》,行基所作。

答话故意模仿来诗。中纳言读给女御听了,女御说:“啊呀,使不得,恐怕她以为真是我作的诗呢。”她讨厌这首诗。中纳言答道:“不打紧,看的人自能辨别。”便把信封好,交与女童。近江君看了回信,说道:“这首诗真好风趣啊!她在等待我呢。” 便用浓烈的衣香把衣服反复熏了几遍,又用胭脂把脸涂得绯红,再把头发重新梳过。如此化妆,倒也另有一种华丽娇憨之相。她和女御会面之时,想必还有许多笑话哩。

见上卷第35~36页。

古歌:“不识武藏野,闻名亦可爱。只因生紫草,常把我心牵。”见《古今和歌集》。武藏野地方,以产紫草著名。

抚子花是比喻玉鬘的,根据上卷第35页夕颜诗。

不动明王是佛教中的菩萨名,为密宗所尊重。陀罗尼咒是一种符咒的名称。作手印,即念咒时作手势。

如果他问起你母亲之事,教我难于答复。因此我把你笼闭在此,真是委屈你了。”玉鬘嘤嘤啜泣,答道:

玉鬘起初嫌恶源氏,后来看见他态度虽然如此,行为却很稳重,觉得不须担心。渐渐看惯之后,便不十分疏远他了。源氏对她说话,她回答时也略带几分亲呢之相。源氏看看,觉得异常娇艳,越看越是可爱,终于又变了念头,不肯就此罢休。他想:“ 归根到底,还是让她住在这里,替她招个女婿进来。我可随时寻找适当机会,悄悄地和她会面,共谈心事,慰我寂寥,岂不甚好?现在她还未经人事,所以我向她絮烦,使她感到痛苦;招婿之后,即使丈夫监视森严,但她已识人事,自然不会象处女时代那样讨厌我。只要我真心爱她,即使人目众多,亦无妨碍。”如此用心,实属荒唐之极!于是他渐渐感到如此做法很不安心,左思右想,不胜其苦。这样也不好,那样也不好,欲求安心度日,实在难乎其难。两人关系之复杂,真可谓世无其例了。

本回继前回之后,写源氏三十六岁六月之事。

六月中有一日,天气炎热,源氏在六条院东边的钓殿中纳凉。夕雾中将侍侧。许多亲信的殿上人在一旁侍候,当场调制桂川进呈的鲇鱼和贺茂川产的鰌鱼。内大臣家那几位公子前来访问夕雾。源氏说:“寂寞得很,想打瞌睡,你们来得正好。”便请他们喝酒,饮冰水,吃凉水泡饭,座上非常热闹。凉风吹来,颇觉快适,但天空赤日炎炎,了无纤云。夕阳西倾之时,蝉声聒耳,不胜苦热之感。源氏说:“这种暑天,在水上也没有用。恕我无礼了。” 便躺下身子。又说:“这种时候,玩管弦也没兴味。而日长无事,又很苦闷。在宫中供职的那些年轻人,带也不解,纽也不松,真有些儿难当呢。我们在这里无拘无束,好不自在,你们且把最近的世事和使人醒睡的奇闻讲些给我听听吧。我已不知不觉地变成了一个老翁,世事全然不懂了。”但那些年轻人一时也想不出新奇的事件来,大家必恭必敬地把背靠在凉爽的栏杆上,默默不语。

且说新来的近江君,住在邸内北厅。内大臣虽然找了她来,心中却想:“怎么办呢?我迎接这个人来,真是多此一举啊。倘说因为世人讥评,所以送她回去,则又太轻率,近于儿戏了。就此养她在家里,则恐世人又将讥笑,以为这样不中用的女儿,我妄想教养好来。这又是很讨厌。想来想去,还不如把她送到弘徽殿女御那里,就让她在宫中做个蠢宫女吧。外人说她相貌极恶,其实并不若是其甚。”此时弘徽殿女御正好归宁在家,内大臣就去探望她,对她言道:“你带了这个妹妹去吧。吩咐你的老年侍女们,她有不懂规矩之处,要毫不客气地教导她,勿使她给青年侍女们取笑。这件事真糟糕,我的思虑太不周了。”说着笑起来。女御答道:“哪里的话?决不象别人所说的那样坏。只是中将等预料她是个盖世无双的美人,估计太高,教她赶不上罢了。外人如此讥笑,使她难受,因此她心中不快吧。”这应对很有礼貌。弘微殿女御相貌并非十全无缺,但气品高雅,神情清丽,加之态度和蔼可亲。内大臣看了她那富有风韵的笑颜,觉得这女儿毕竟与众不同。便对她说道:“总而言之,是中将年轻,思虑不周之故。”如此议论,实在委屈了这个近江君。

且说内大臣去后,近江君对五节君说:“爹爹叫我去拜访女御,我倘逡巡不前,生怕女御生气,我今夜就去吧。即使爹爹把我当作盖世无双的宝贝,但倘女御等看我不起,我在这邸内便站不住脚了。”可见内大臣对她的关怀很浅。她先写一封信送给女御,信中写道:“相处甚近,‘只隔疏篱’,‘似形随影’,而迄今未得拜访,莫非有‘谁设勿来关’乎?不胜遗憾。虽未拜见尊颜,但正如‘不识武藏野,闻名亦可爱’,因我二人有似同根之紫草也。以此比拟,能勿冒渎乎?诚惶诚恐,诚惶诚恐!” 字中的点子写得很长。反面又写道:“诚然,今夜定当趋前叩晤,此亦所谓‘越憎爱越深’乎?怪哉,怪哉,思慕之情,‘犹似川底涸,地下有泉通’也。”上端又题着一首诗:

庭前不植乱草杂木,只种着许多抚子花,有中国种的,也有日本种的,色彩配合得很调和。许多花傍着雅致的篱垣到处乱开,这夕暮的景色实在美丽。跟源氏来此的诸公子走近花旁,但因不能随意折取,心中很不满足,仿徨不忍遽去。源氏对玉鬘说: “这些都是聪明俊秀的年轻人呢。他们各有各的优点。尤其是柏木右中将,态度更是稳重,品质特别高雅。他后来怎样?有信来么,你不可置之不理,使他伤心。”夕雾中将在群贤之中,也特别优越。源氏说:“内大臣厌恶夕雾,实乃意外之事。他是否希望皇族保持纯粹的血统而繁荣,不要源氏家族的血交混进去,因而拒绝他呢?”玉鬘说:“那妹妹本人总是盼望‘亲王早光临’的吧。”源氏说:“不然,他们并不希望‘请来作东床。肴馔何所有’那么殷勤招待,只是破坏两个幼童的美满之梦,使他们永远隔绝,内大臣这用心大残忍了。如果嫌夕雾官位低,有伤他家体面,那么只要装作不知道二人之事,而将女儿亲事信托我,我总不会使他有后患的。”说罢叹息一声。玉鬘听了这话,才知道源氏与内大臣之间有此隔阂。如此看来,她何时始得与父亲相见,渺不可知。为此不胜悲伤忧恨。

盼待芳踪光临早,此间亦有箱崎松。”

且说内大臣最近找到了那个女儿近江君之后,邸内上下人等对此事都不赞许,大家看不起她。世人也都讥评为无聊之事。此种诽议,内大臣都听到。有一天,弁少将在谈话中乘便说起:“ 太政大臣曾经问他是否真有其事。”内大臣笑道:“当然有啰!他自己不是迎来了一个素不知名的乡下姑娘,费尽心计地教养她么?这位大臣向来不喜议论别人,独有对于我家之事,特别注意,并且加以讥评,这在我倒觉得很光荣呢。”弁少将说;“住在西厅里的那个人,听说长得非常漂亮,无瑕可指。兵部卿亲王等热心地向她求婚,正在为她烦恼呢。大家都猜量这不是一个寻常的美人。”内大臣说:“不见得吧!只因她是源氏太政大臣的女儿,所以大家凭空猜量,极口称赞。世间人情往往如此。我看未必是个美人吧。如果真是美人,应该早就闻名了。这位大臣位尊名重,无忧无虑,享尽荣华富贵。只可惜子女太少。最好有个正妻所生的女儿,悉心教养,使她长得美玉无疵,大受世人艳羡。然而他家没有这样的人,而且侧室所生的也极稀少,这未免太寂寞了。明石姬所生的女儿,母亲出身低微,然而宿世福缘不浅,前程倒很远大呢。至于你所说的那个,也许不是亲生女儿。这位大臣毕竟是个脾气古怪的人,可能干这种勾当。”他如此贬斥玉鬘。又说:“也不知她的亲事如何定夺,兵部卿亲王大约可以到手的吧。他和太政大臣交情特厚,人品也很优越,倒是门当户对的。”此时他想起了自己的女儿云居雁,觉得很不满意,希望她也象玉鬘那样受人仰慕,使得许多男子焦灼不安地猜测谁是乘龙快婿。妒羡之余,决定在夕雾官位未升期间,不将云居雁许配与他。但倘源氏启口,诚恳请求,则亦不妨让步,允其所请。无奈夕雾毫不着急;内大臣心甚不快。他这般那般地筹思了一会,突然起身,漫步走向云居雁的房间。弁少将陪着他同行。

有人探本访篱根。

吟时不胜依恋之情,而神态生动,甚可怜爱。源氏吟唱古歌:“ 若非来此地……”,以安慰玉鬘。他觉得此人越发可爱了。苦恋之情,难于堪忍。

内大臣本想把她送交弘徽殿女御,此时又觉不妥。他想:“ 女御虽然是我亲生女儿,但她品貌优越,令人敬佩。我把这样的一个人交付给她,也有些不好意思。她一定会笑我:‘父亲究竟是什么主意,这样古怪的一个人,也不打听打听清楚,贸然地接了她进来。’况且女御身边侍女甚多,她们看到了她的怪相,一定到处宣传开去。”便对近江君说:“女御这几天正好归宁在家,你不妨常去望她,学学别人的榜样。寻常凡庸之人,多多与人交往,学些好样,自然也能成品。你也应该如此用心,多多和她亲近。”近江君说:“若能如此,我真是高兴极了!我多年以来,东想办法,西想办法,一心只想大家承认我这个人。我白天也这样想,晚上做梦也这样想,此外什么事情也不想。爹爹允许我亲近这位大姐,叫我替她汲水我也高兴。”她得意之极,说话更象鸟啭一般快速了。内大臣觉得毫无办法,对她说道:“不须你亲自汲水或拾薪,也可去见女御。但求你远离你所肖似的那个老和尚。”这种幽默的讽喻,近江君全不理解。这位内大臣在许多同辈之中,仪容最为清秀堂皇,光采逼人,可使凡夫俗子望而却步,但近江君不能赏识。她接着问:“那么我几时去见女御呢?” 内大臣答道:“照理应当选个好日子。但不选也罢,何必大肆铺张呢?你倘想去,就在今天去也好。”内大臣说过之后就回去了。

“新抚子”比喻玉鬘,“有人”指内大臣,“篱根”是抚子所生之处,比喻夕颜。抚子的别名是常夏,中国称为瞿麦(石竹科)。

我心并非‘漫然似水波’也。”

催马乐《我家》全文:“我家翠幕张,布置好洞房。亲王早光临,请来作东床。肴馔何所有?此事费商量,鲍鱼与蝾螺,还是海胆羹?”

古歌:“怪哉心头事,越憎爱越深。谁能操利刃,暂断此情根?”见《后撰集》。

源氏便问内大臣的儿子弁少将:“我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总之,有人告诉我说:你家内大臣最近找到了一个外边妇人所生的女儿,正在用心教养她。真有其事么?”弁少将答道:“有的,不过没有象外间传说那么夸张。今年春天父亲做了一个梦,叫人来详。有一个女子听到了这件事,自己前来投靠,说她正是有恨欲诉之人。我哥哥柏木中将闻知了,便去调查,到底是真是假,有否确实证据。详细情况我不知道。近来世人都把此事当作一件珍闻传述呢。此种事情,对我父亲说来,自然是家庭的一点瑕疵。” 源氏听了,知道确有其事,便接着说道:“你父亲有了这么许多子女,还要用心去寻找这一只离群之雁,也太贪心了。我家子女稀少,颇想找到这样的人,大约其人不屑来投靠我吧,一点消息也没有。我看,既然前来投靠,总不是全无关系的。你父亲年轻时代,到处乱钻,不择高下。好比一个月亮,映在不清澄的水里,哪得不模糊呢?”说时脸上显出微笑。夕雾详知内大臣最近找到的女儿近江君品貌不佳,所以他父亲用这比喻来暗示,他一向态度严肃,此时亦不免失笑。弁少将和他的弟弟藤侍从觉得很不自在。源氏又同夕雾开玩笑:“夕雾啊,你就拾了这一张落叶吧。与其遭人拒绝,长被世人所取笑,还不如折了这同根之枝,聊以自慰,有何不可呢?”

何人探本访荒篱?”

双六是一种室内游戏,类似棋。二人隔棋盘对坐,每人十五个棋子,排列在自己阵内。由竹筒中掷出骰子,依点子多少而走棋子,先入敌阵者胜。

“小草生在常陆海,或恐在伊香加崎。

清弹是和琴手法之一种。

妙法寺,在近江国神崎郡高屋乡。今已无寺,只有妙法村。

这是前文所谓本末不称的劣诗。因为小草与海无缘,伊香加崎在近江国,田子浦在骏河国,皆与常陆海无缘。小草比拟她自己。她用“伊香加崎”,因为此地名在日文中发音与“安得”相同。“田子”比拟她自己是在田舍长大起来的女子。全诗大意:“我是田舍人家的女子,却希望会见女御。”

黄昏时分,室中幽暗,但见诸侍女等一律穿着便衣,面目难于分辨。源氏叫玉鬘:“稍稍坐近外边些。”低声对她说道:“ 弁少将和藤侍从跟着我来了。他们恨不得早就飞了过来,但夕雾中将太老实,一直不带他们来,也太不体谅人了。这些人都恋慕你呢;即使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当她们养在深闺内时,也按照其身分之高下,而为各种各样的人所恋慕。何况我家,内部虽然乱七八糟,外面看来比实际体面得多。我家虽然已有许多女子,但都不是他们所可恋慕的。自从你来了之后,我在寂寞无聊之时,常想看看恋慕者用心的深浅。现在果然符合我的本意了,”说的声音很轻。

内大臣见过弘徽殿女御之后,乘便到北厅去探望近江君。走到门口,向内一望,但见帘子高卷,近江君正在和一个伶俐的青年侍女五节君打双六。她焦灼地揉着手,快嘴快舌地叫喊:“ 小点子,小点子!”内大臣见此模样,想道:“啊呀,不成样子!” 便举手制止了先驱的随从人等,独自悄悄地走到边门旁,向门缝里窥探。正好纸隔扇开着,可以分明看到室内情状。但见五节君也尖声尖气地叫道:“还报,还报!”摇着骰子筒,不肯立刻掷出。

原来源氏和内大臣表面上虽然亲睦,但为了此种事情,自昔就常常赌气。最近内大臣不肯把云居雁嫁给夕雾,使得夕雾大受委屈,以致伤心失意,源氏旁气难忍,因而说这种讽刺话,希望其传入内大臣耳中,教他也气一气,源氏闻知内大臣找到了一个女儿之后,想道:“如果把玉鬘给他看,他看见她容貌美丽,一定很疼爱。内大臣为人直爽善断,察察为明,善恶褒贬,丝毫不苟,性行迥异常人,如果他知道我藏着玉鬘,定然非常恨我。但倘不预先告诉他,突然把玉鬘送去,他看见她容貌美丽,自然不会轻视,一定郑重其事地教养她。”此时晚风吹来,十分凉快,诸青年都舍不得回去。源氏说:“跟你们在这里纳凉,真好舒服啊!只怕我这把年纪,夹在这里要被你们讨厌的。”说着,便走向玉鬘那边去。诸青年都起来陪送他。

古歌:“口上不言爱,心中恋意浓。犹如川底涸,地下有泉通。”见《古今和歌集》。